輪椅上的鑽石貓

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下，心跳聲敲擊著漸漸加速的進行曲，直到奮力跳上校車的那一瞬間，才漸進收尾，只剩滿懷的期待，準備翻開青春的樂章。

    公車靜靜停下，映入眼簾的是一所新穎的學校，迫不及待的雙腳一個箭步地將她帶往學校走廊，進入了105教室。

    「大家好，我叫陳嵐！今後請大家多多指教！」她這麼自我介紹，大大九十度鞠躬，顫抖的身體掩藏不住激動的情緒，像星空一般靈動的眼珠，緩緩掃過整間教室，一張張陌生臉孔靜靜的看著她。

    她戰戰兢兢從講台旁走向正中間的座位，輕輕坐下。一旁的女孩冷冷看了她一眼，便專注在聆聽老師講課上了。

    老師呱呱講了三節課後，嵐便跟著全體同學來到排球場，穿上紅色5號球衣，準備迎接接下來的戰鬥。可在一旁觀戰了五局，始終沒有聽見體育老師呼喊她的名字，她開始前後踢著發酸的雙腿，眼見她所屬的紅隊遠落後白隊4分，越發按耐不住想上場的衝動。

   「陳嵐！妳來替換7號！」體育老師說，嵐內心又激動又緊張，但還是假裝鎮定的走向隊伍正前方。

「嗶――！」哨聲一響，排球從對方手上高高躍起，腳底下一股蠢蠢欲動猛然爆發開來，緊接著手掌心傳來一陣麻木的疼痛，隨即聽見球的落地聲。當嵐回過神來時，電子計分板上的比數已是5：2。

    因著嵐穩定的表現，雙方比數漸漸拉近、達成平手，此時距離下課時間還有10分鐘，體育老師說可以再比一局。在這最後一局，球場上的空氣凝結的令人窒息，一顆顆斗大的汗珠滑落下嵐的臉龐。

    當對方將球拋向空中，雙方人馬開始廝殺，你一擊我一拍的竭盡全力，誰都不願讓球落在自己這一方。就在球朝向嵐落下時，她奮力擊殺，將排球重重的打落在對方的地上。

    「嗶――！」哨聲再度響起，比賽結束，紅隊贏了。

    「陳嵐！陳曉祺！過來一下！」體育老師高舉著手呼喚著，與嵐一起走來的是白隊的7號球員，就是早上看她一眼的女孩。

    「妳們打的不錯，要不要來加入排球校隊？如果校隊表現良好，四個月後我們會去參加全國排球比賽。」原來體育老師同時也擔任排球校隊教練，常在開學的第一週，透過體育課物色校隊成員。

    「真的嗎？謝謝老師！」，嵐上氣不接下氣地邊喘邊問，一聽到這樣的好消息精神再度振奮起來。

    「我無所謂。」曉祺冷冷回應，彷彿世上所有事物對她來說，都已不再新鮮似的。

  「那今天放學後第一次集訓，記得來喔！」此時下課鐘響，體育老師提醒著，他那渾厚的聲音隨即跟著腳步聲遠去。

    嵐很快便與班上同學、校隊隊友打成一片，但曉祺除了集訓上的討論外，她始終沈默寡言、獨來獨往，從不與人有深入互動。

    四個月後的一天下午，曉祺在集訓時，突然跟隊友起了激烈衝突。教練緊急停止練習，曉祺便憤而抓起書包離開集訓室。

    「今天就到這裡吧，可以解散了。」訓斥完，教練顯露出疲憊的神情。

嵐趕緊收拾書包，向教練喊了一聲「謝謝教練！」便急忙衝出去尋找曉祺。踏出了校門，果然就在不遠處看見她的身影。

    「曉祺！等等！」嵐邊喊邊追了上去，但她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。

    「你們發生什麼事了？」嵐與她並肩而走，一臉疑惑的問。

    「這事跟妳無關。」

    「但之前明明都好好的啊！為什麼今天突然吵架呢？」嵐繼續鍥而不捨的追問。

    「我現在沒心情跟妳說話。」

    「可是…」

    「都說這件事跟妳無關了好嗎！別再煩我了！」曉祺突然轉身生氣地對她大吼，使她當場愣住。

    「欸！妳很奇怪欸！從開學到現在都不跟半個人交談，去哪都自己一個人，討論打球戰術也只講一、二句話，問妳問題也都不回！妳幹嘛把自己搞得那麼古哩古怪啊！」嵐生氣的把書包甩到地上，她無法理解為何曉祺總要把自己封閉起來、與外界隔離。

    氣憤下的兩個女孩站在十字路口互看一會。只見兩人的眼眶都蒙上一層淚水，憤然各自轉身離去。

    隔天放學，曉祺非但沒有來集訓，嵐整個早上也都沒有看到她。因為還在氣頭上，嵐沒心思去想今天的集訓內容，導致表現不好，挨了教練一頓罵。

    「妳跟曉祺是怎麼了？一個打架後不來集訓、一個心不在焉，不好好打球！後天就是全國賽了，妳們還搞這種飛機！我可不想你們這第五屆排球校隊，連初賽都還沒有入圍就被取消資格！今天解散後就去把曉祺找回來，不然明天就別踏入這裡一步。解散！」嵐一邊收拾書包、一邊嘟囔著：

    「為什麼是我去找？」嵐心裡更加覺得煩悶不已。

    「太棒了！她今天沒來學校，我又不知她家在哪，是要我從哪找起啊？」一路上，嵐的嘴裡不停的碎念著，認定自己有九成機率找不到曉祺。可就在坐上公車沒多久，她看到了曉祺的背影。就在公園的座椅上。她急忙按下下車鈴，衝進公園裡，在入口邊呆站了一會兒，才慢慢走過去。

    「曉祺？」原本心裡的煩悶、躁動在此時全消失無蹤，她看到曉祺蜷縮在椅子上，雙臂環抱膝蓋隱隱啜泣。「妳怎麼了……？」她悄悄在旁邊坐下，緩緩舉起手輕撫曉祺的肩膀。

    曉祺深深地嘆一口氣，臉上滿是淚水，輕聲說道：

「我從小就很喜歡排球，那時有加入一個球隊。球隊中，女孩們都在討論自己喜歡的男生，當我很自然的順口說出我喜歡女生後，每個人都逐漸遠離我，連我自     

    己也認為喜歡女生是不正常的、是一種疾病，這讓我躲在房間裡哭了好多天，漸漸無法認同自己，我是同性戀這事也變成了秘密。

    我把自己封閉起來，不跟人互動、不交朋友。做什麼事都自己一人，碰到問題也都自己解決，雖然最後總是一塌糊塗。那種不被人理解的孤獨，我忍受了很久，到最後漸漸習慣了，唯一害怕的就是內心的傷疤被再次揭開。

    那天集訓，Ally來嘲弄我，說我是令她感到噁心的同性戀，所以我們發生了衝突。那時候我很害怕……害怕這件事會在校園裡傳開，再次遭受一樣的痛苦。」

    「……那妳為什麼選擇告訴我？」嵐聽著聽著，眼眶裡也泛起了淚水。

    「妳罵我是奇怪的人。當時我只覺得妳根本不了解我，後來我仔細回想妳說的一字一句、回想我以往的生活，發現回憶裡只剩下我一人……而真正不了解我的是我自己，因為我拒絕了解、拒絕接受。

    雖然回想過去的過程很痛，但妳說出了實話，打開了我心中的牢房，讓我得以釋放最真實的自我。」曉祺哭腫的雙眼帶著一絲感激，一抹微笑出現在因淚水而微微發光的臉龐上。

    「妳笑起來很漂亮。」嵐從來沒有在她冰冷的臉龐上看過笑容，這是她頭一回看到她如此溫柔的一面。

    「有時我會羨慕妳，能冷靜看待所有事物。我衝動的性格使我常常犯錯，當我想回頭彌補時，已來不及了。」曉祺抹了抹臉上爬滿的淚水。偷偷用餘光瞄了嵐一眼。

    「喜歡男或女並沒有錯，錯的是這世界還無法學會接納不同的人。因為他們不了解，所以害怕；因為害怕，所以他們會想把妳導向……他們認為“正確”的那一方。」嵐天真無邪的回應著，額頭上的髮絲揚起金黃色的光芒。她繼續說道。

    「同樣都是愛情，只是妳喜歡同性，別人喜歡異性。妳可以難過他人的不理解，但妳也能試著去讓大家理解啊。」嵐說的這些想法，全是突然從自己腦袋裡跑出來的，她不曉得這些話是否能鼓勵曉祺去面對她自己。

    「謝謝妳。」曉祺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，覺得這是第一次有人願意接納她，於是不自覺的又默默流下眼淚。

    「天快黑了，我們回家吧！」嵐看看逐漸暗下來的天色，跳起身來，跟著曉祺一起離開公園，搭上公車。

    夕陽緩緩落下，窗外景色投射出的影子在臉龐上舞動著，一站又一站的乘客上上下下，距離嵐的家還要經過兩個公車站牌。

    「妳家在哪啊？」嵐轉向坐在窗邊的曉祺，輕聲詢問。

    「下一站就到了。」一路上，曉祺都靜靜的看著窗外，欣賞夕陽西下似乎可以平復她的情緒，那被夕陽照紅的臉龐顯露出一絲睡意。

    「那離我家很近啊，怎都沒看過妳跟我搭同一班車？」

    「我習慣獨來獨往，慢慢喜歡上那份寧靜。所以為了避開學校的人，我都搭乘最早的那班車，到學校附近吃早餐，直到校門打開，我才前往教室。」公車慢了下來，來到一棟平凡無奇的小屋前。她們一起下了車，漫步到曉祺家的門口。來應門的兩位女士異口同聲的邀請嵐進屋子裡坐坐。

    「他們倆都是我的媽媽！」曉祺有些尷尬的介紹。嵐愣了幾秒，立即開朗的回應：「喔！曉琪媽媽好！」

    「那妳明天會來嗎？」嵐突地轉身問，只見一雙充滿期待的眼眸直直望著她，兩人只隔一指間的距離，彼此都嚇了一大跳、紛紛倒退一步。

    沉默凝結了兩人間的空氣，讓嵐心裡非常躁動不安、不知如何是好，便緩緩轉身而去，再度留下曉祺的孤單身影。

    最後一天集訓裡，曉祺心中慌亂不安，嵐雖依舊找她說話，但卻清楚感到嵐跟她保持距離，導致她到了隔天比賽仍頻頻恍神。

    「陳曉祺！妳今天怎一直恍神？要不是靠陳嵐驚險得分，我們現在不可能在打冠軍賽！專注啊！」教練氣的直跳腳道。

    挨罵後，曉祺看看計分板，落後對手4分，就像第一堂體育課一樣。她試著專注在球賽上，努力不去想嵐的事。她盡力與嵐配合，終於拉起分數，最後得到冠軍。

    領獎台上，嵐緊緊握住她的手，看著前方觀眾對她說：「今後的球賽，我們一起向前努力吧！」兩個女孩高高舉起緊握的手，燦爛的笑容與髮絲間揚起的光芒，將整個會場都照亮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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